新学校的班主任,来家访。
妈妈特地把家里的阿姨放假,并在老师按响门铃的前一分钟,要求我安静地、端正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也就在这一分钟里,我突然发现这新买的沙发似乎不适合坐,总觉得身子不停往下陷,就像一个黑洞,让我产生一种无边无垠的未知和恐惧。
“杨老师,辛苦了,这么热的天还让您特地跑一趟呢。”
妈妈的声音在门口热情地响起。她的声音很特别,是一种大提琴的音色,给人在演奏厅听交响乐的感觉。只是她似乎并不喜欢她的这种声音,很多时候都会刻意压制,特别是在和我不开心的时候,准确点来说,是她自认为我又在无理取闹时。
我轻轻叹了一口气,转头看向了窗外,阳光热烈地躺在玻璃上,滋滋作响。
“程郝然,你这孩子,”妈妈的声音从门口直接窜进了客厅,还带着淡淡的责备,“老师来了,怎么都不和老师打招呼呢?”
我回神,身子如弹簧般从沙发上飞起来,慌乱地抬起头,一张还未完全熟悉的脸跳进我的眼睛。这老师最近天天见到,似乎在家里也曾看到过——她是我现在新学校新班级的班主任,也是姐姐程雨欣曾经的班主任,杨老师。
“郝然,”老师笑得很是灿烂,像把外面的烈日带了进来,但声音很是柔和,“好久不见。”
杨老师那种显而易见的热情,有那么一刹那,让我猛地滋生了一种防备——一般热情的人,翻脸总是比翻书快。
“老师和你说话呢。”妈妈轻轻地用手臂肘推了一下发愣的我,随即脸上堆满了笑容,“老师,您快坐,快坐呀。”随后,边朝着厨房走去边柔声说,“老师,您还是喝冰咖啡咯?”
我这才发现,妈妈对老师的爱好了如指掌,而茶几上也早已放上了两盘满满的水果。一盘是车厘子,另一盘是黑提,这些都不是我爱吃的,但一定是老师爱吃的。下一秒,我猛然记起,两年前的暑假,杨老师来家里,似乎也是这些水果。
杨老师对着妈妈抿嘴一笑,轻轻点头。接着她的目光如雷达开始扫射我们这个家。
我的家是一栋独立的三层楼别墅,装修日式,简单中透着奢华。那是我那个投资了几家公司,每天忙得满世界飞,把家当成宾馆的爸爸所喜欢的。现在杨老师屁股下价值不凡的墨绿色沙发是前段时间刚刚置换的,只因为妈妈的一杯咖啡不小心泼洒在沙发上,那奶白色瞬间染上了黑夜的毒,变成了褐色,也就遭受了被抛弃的命运。为了配新买的沙发颜色,爸爸特地把沙发背景墙也换了,用了当下最流行也最奢华的天然透光大理石,上面的纹路很是抽象。爸爸说,这可以让人无限想象,但我总感觉它更像是最近一直缠绕在我身上的负面情绪,张牙舞爪地在我的青春里叫嚣。所以我不太喜欢坐在这沙发上,每每坐着,总让我觉得自己又被情绪裹挟了。
杨老师收回目光的同时,她的嘴角下意识地向下瘪。这样的表情,我经常在来我家玩的客人脸上看见。真不知道他们想要表达的是一种什么样的情绪。
“郝然,因为你刚刚转校到我们班级,所以我过来家访,和你聊聊。”杨老师突兀地说道。我这才发现,原来不是暑假,而是已经开学了。这一发现,让我的内心又开始有种压迫感,一种对未知无法掌控的压迫感。
“来新学校一周多了,感觉如何?和同学相处如何?老师的教学方式你能习惯吗?学习能跟得上吗?”
杨老师如机关枪,把所有的问题直接抛了出来。
我如惊弓之鸟,猛地抬头,发现她的皮肤很黑,还是很少见的那种黑,两片已经停止翻动的嘴唇,呈乌紫色。此时,她黑框眼镜后面的眼睛紧紧地盯着我。
漂亮!
我内心低呼,果然是老师,开门见山,直戳要点,这才符合她的人设,她的个性。
我想了想,还是觉得选择用点头来回答她所有的问题。因为实在没有能力,也没有兴趣来一个个回答这些送命题的。
此时,妈妈踩着小碎步,端着一杯自制的冰咖啡,弯腰轻轻地递到老师面前,随后她转身坐在了我的身边,嘴角微微上扬,风轻云淡地说道:“我们家郝然适应能力很强。之前也换了几所学校,都很快适应了,而且整体表现都不错呢。”
我一愣,继而心里一声冷笑。大人的谎言,真的是信手拈来。是谁每次因为我不能及时适应新学校在家里暴跳如雷又愁眉苦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