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后来呢?”闻枝意的声音是止不住地颤抖,若是万一有一日她最亲近的人落入那般生死不明的境地,闻枝意想想都觉得全身发冷,可想而知师父师叔当年在外面是何等的焦急。“后来不知道为何玄冥之门突然消失了,”魏谨眯着眼,思绪似乎也飘到了当年,“我和你师父在外面几乎用尽浑身解数都没办法找到一丝裂隙攻破的结界,突然就打开了。我们想进去,却在入口处被一道劲风直接卷了出来,紧接着你就被那道风平平稳稳地送了出来。”“那个时候也顾不上想前因后果,因为你身上几乎没有一块好地方,脸上身上全是血,全身经脉断了大半,我和师兄拼了一把老命给你渡真气,只希望你能活下来。”她活下来了,却失忆了。虽然只剩六年,不过这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你命大,但也只有三年。”闻枝意没吭声,倒不是她不想说,只是现在她感觉自己喉咙发紧,想说的话全卡在嗓子里,酸涩得要命。魏谨只是平淡地叙述着当年的经过,但闻枝意知道,这里每个字都有千斤重,那两年她是如何养病,如何重续经脉的,没人比闻枝意自己更清楚师父师叔为她付出了多少。闻枝意轻轻地将胳膊抬到眼前,逆着午后刺目的阳光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曾经这双手腕血痕斑驳,经脉尽断,如今却是纤细白嫩,只余手腕间一道浅褐色的细长疤痕印记,已经随着这些年泡的奇珍药材越来越淡了。此刻这南山漫山遍野的珍惜草药,都是昔年她养病时魏谨亲手在栽下的。她只知道自己寿数仅有十八年,却不知道如今还剩下的这一年加上之前养病的两年,是魏谨和庾宗原倾尽所有才换来的最好的结果。“师父与师叔这些年从未对我提起过其中辛苦,叫我如何受得起。”闻枝意嗓音发颤,眸中已然蓄满了盈盈水光。魏谨摆摆手:“有何受不住的,年纪轻轻不要总是苦大仇深,我和师兄看你如女儿,自当是全心待你。”闻枝意低头用袖口衣角擦了擦眼眶旁的泪水,声音有些喑哑:“那谢钦呢,他说他儿时也住在支离山,同师叔你也很熟悉,为何我从未见过他。”魏谨有些愣住了,似乎是没想到闻枝意将谢钦也忘记了。也对,在进入玄冥之境之前二人一直有书信往来,等闻枝意伤好之后魏谨也确实没再听见闻枝意提起谢钦,前几日再次相见时二人也不似从前那般。“奇了,按理说你受伤之后忘记了那段不愿回想的记忆是说得通的,可是为何连谢钦那小子也忘记了?”闻枝意心底一惊!原来他们是认识的,可为何谢钦没有同她说过此事?想到这里,闻枝意就不自觉地回想起前日夜晚南山桃林中的情形,昔日故友拔剑相向,自己甚至还放话要杀了他。闻枝意顿了顿:“师叔,我同谢钦,关系好吗?”魏谨似是想到了什么一般点了点头:“一开始是不好的,你那会同一只小刺猬似的,跟谁都不亲。不过后来不知道为什么你就愿意接纳他了,他离开支离山后你二人还有书信往来。”魏谨说罢还伸出手去单指戳了戳闻枝意的脑门:“虽然他不在支离山了,但那也是你师兄,不可对人家无礼。”闻枝意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只是木讷地对着魏谨点了点头。魏谨瞧着她这幅样子,也没再多说什么,只是哀叹两声后自顾自地给自己添茶。少年命途多舛,是福是祸,诸般皆是命。*闻枝意从南山青庐回自己小院的路途不远,但她一路都是心不在焉,脚下却似生了风一般地疾驰。嘎吱一声,小院门板被闻枝意从外面推开,她一脸急切,在屋内里翻翻找找,不肯落下每处细节。可这些东西一直都在她的记忆中,不可能突然生出其他东西。就在闻枝意苦寻无果,有些失落垂首时,突然,闻枝意瞧见一处落满了灰尘的漆笥,她挥了挥空中的灰尘,施咒将漆笥上方清理干净,露出了盖上及四壁的云气纹。闻枝意的心头霎时间像是有百爪挠心般难捱,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她心间穿梭,可闻枝意却怎么也抓不到。而她一低头,就看见漆笥被铜锁紧紧封着,上方还贴了封印的符咒,符咒上字迹略显青涩,闻枝意一眼认出这是自己几年前的字迹。当年的她对于符咒一事只通皮毛,所以闻枝意今下轻而易举就将符咒破解开了。年久发黄的符咒纸破碎四散在周遭空中,闻枝意终于打开了这由她自己尘封已久的漆笥。然而,偌大的漆笥内并没有什么惊骇世俗的法器,也没有值钱的物件,只是一封又一封泛黄的纸笺,闻枝意定下心神,从中拿起一封落了灰的信,只见信封处青涩娟秀的字迹明晃晃写着“太清山谢钦亲启”。确实是她自己的字迹无疑。此刻闻枝意心里已然是如惊涛骇浪般翻腾叫嚣着,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自下而上席卷而来,闻枝意只觉得自己的脖颈被人紧紧掐住,所有难以言喻的全然卡在喉咙。闻枝意指尖颤抖,缓缓拆开信笺,打开了那张有些发黄的信纸。然而,刚看到开头的几个大字,闻枝意就如被雷劈了一般呆愣愣地僵在原地。只见信的开头赫然写着:钦钦师兄。闻枝意瞪圆了双目,满脸的不可置信。怎的自己会如此肉麻!她眉头紧拧,一目十行地看完了漆笥内林林总总一共十三封她的亲笔信,纵然再不愿意承认,这确实是她的字迹,按照纸张的新旧来看她同谢钦大约是刚相识时剑拔弩张,而后逐渐接纳,再然后谢钦就回了太清山。闻枝意思索良久,发现所有事情的转变都是在当年她入玄冥之后才改变的,那自己的记忆很可能也是在那个时候丢失的。可她记得所有人,偏偏忘了谢钦。从她以前的信上来看,谢钦那会儿被魏谨捡来支离山时心绪不稳,从不开口说话,整个人孤僻又阴鸷,闻枝意此时也刚到支离山没几年,过了段时间两人便逐渐相熟了。在此后没多久,谢钦便被太清山接走了。虽然自己信上写的和魏谨说的有点细微的差别,但是闻枝意想破脑袋也没想出来这和自己失忆有什么关联。不过也不算没有进展,至少这第一步已经有了些眉目。接下来的两日,闻枝意或有意或无意地选择避开谢钦等人,她现在昔年记忆全无,确实是不知道以怎么样的面目去面对他,更何况那日夜里的情形到现在还时不时出现在她的脑海里。可这第三日却是怎么也挨不过了。这天闻枝意起了个大早,洗漱完毕之后点了点锦囊内这两日师父师叔还有师兄师姐一股脑塞给她的东西,只是她看了一遍又一遍,却始终没发现她想见的东西。昨天一整天闻枝意都在小院内招待前来送行的师兄师姐,忙前忙后时眼睛也止不住得向门外瞟去,可直至日暮西山她想的那道身影都没有出现过。闻枝意也只是轻轻叹了口气,想必昨日师姐又在经阁忙了一天。再三确认什么重要的东西都没落后,闻枝意下才安心地推开房门。谢钦已经在小院外等她了。此刻万物初醒,晨露熹微。闻枝意推开门见到谢钦背靠在身旁一侧的门板上,头颈微微下垂,额前两侧的碎发恰好遮住他的眉眼,待闻枝意走近了才发现他身上水汽氤氲。闻枝意有些意外谢钦竟然会在门口等她,她有些局促,可是人都已经踏出房门了,这个时候再进去关门于礼着实是说不过去了,于是闻枝意侧过脸歪头和他打招呼。“早。”谢钦低垂着的头偏过去看着她,晨光从闻枝意身后的缝隙里流淌而过,他逆着光,看见因为她的头轻轻摆动而飘起的红色发带,与天际相融。谢钦心头有什么东西轻轻触动了一下。"是早,但是再不走的话等你师兄师姐来送行,那就不早了。”闻枝意很显然也是想到了这一点,于是她观察确认四下无人后将右手竖起掌心向外贴在唇边,倾身向谢钦那方靠过去:“我知道有条小路,很快。”谢钦双臂环抱在胸前,似笑非笑:“你一个太虚天境的修士,只需用内力就可以感知四周环境,用得着这样鬼祟?”闻枝意瞪他一眼:“我师门又不是傻子,一用内力不是谁都知道了。”谢钦嗤笑一声,起身就往前走。山中寂寥,闻枝意与谢钦二人一前一后通过一条幽静的小路,快到山门时闻枝意看见小径一侧赫然立着三人。那两位少年有些拘谨地站在后头,闻枝意认得那是谢钦的两位师侄,而他俩身前那人一身素白色衣裙,单手握剑,裙身自上而下晕染了点点水蓝,风一吹动似波光粼粼的湖面,静谧又沉稳。闻枝意心下一顿,快步从谢钦身侧掠过,少女面色灵动,眉梢上都是藏不住的喜色。“师姐!”钟乐双眸与闻枝意对视,一向冷淡的神色似乎也有片刻柔和。她们二人谁也没有多说一句话,但闻枝意心底知道,之所以昨日没见到钟乐,是因为昨日钟乐也很忙,她师姐一直是这般,默默地自己忙完所有事再出现在她面前,帮她解决所有麻烦。“走吧。”钟乐很自然地想要接过闻枝意身上的包袱,却在半空中被人截走。谢钦随手将包袱当空截下,然后丢给身后站着的两位少年。单元白明显没料到谢钦如此举动,面露惊诧。闻枝意也没比他好哪去,有些惊疑地打量谢钦。谢钦若无其事道:“长辈面前,懂些礼数。”单元白与楼越连忙接好包袱躬身作揖:“是。”闻枝意收回目光,与钟乐向他二人点头致意。“先回太清山,把这两位累赘送回去。”闻枝意回过头,打量着单元白和楼越,她虽然与这二位少年打的交道不多,但见他们一副垂头丧气的神情,闻枝意顿了顿还是开口:“不带二位小道友一起吗。”谢钦轻嗤一声,转过身眉头轻挑:“三清阵没破,还中了赤山迷烟散,如此这般去了玄冥也是送死,不如早日回去。”单元白与楼越红着脸低头,其中楼越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朝着闻枝意有些踌躇地开口:“多谢闻姑娘,不过也是我们笨,就不去给你们添麻烦了。”见状,闻枝意也不再强求,只是点了点头后没再说话,五个人顺着那条幽静的小路,一路畅通无阻地下了山。支离山山脚下是一座小山村,村庄依山而建,整体不大,莫约有百十户人家,民风淳朴。此事正是晌午,闻枝意一行人决定在此用过午膳后启程前往太清山。太清山位于支离山南边四十里,与她们此行要去的南临刚巧同路,闻枝意展开手上的地图,用笔在上方勾勾画画了半天。烫粥温茶,烟火饭香。谢钦单手举着茶盏横在身前,目光却在闻枝意手中的地图上停留了许久,看着她笔锋勾勒出的几处地点,才将茶一饮而尽。闻枝意将圈画好的地图平铺在桌案上,伸出葱白的手指轻轻点在上面。“这几处便是我们去往南临的必经之地,路途遥远,可以在此休整。”钟乐点了点头,被她的小师妹用轻纱遮住了她大半张脸,只露出那琥珀色的双眸,她挽袖,点着闻枝意勾画出的一处地方:“此地富饶,可以休整两日买些符箓备用。”闻枝意歪着头笑吟吟地看着钟乐:“师姐你怎么知道这里。”钟乐收回手,瞧着她道:“此前除妖时去过。”就在此刻,一旁端着茶水的店小二将热茶放到隔壁那桌,拿起肩膀上搭着的毛巾擦了擦额角的汗,看到他们桌上的地图后两只眼睛突然瞪大,而后鬼鬼祟祟地凑了过来。“客官,你们可是要去这无忧镇?可别怪小的多嘴啊,这镇可邪乎的很,最好还是别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