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杯换盏,觥筹交错,纸醉金迷不过尔尔。沈翾和叶川遥难得清净片刻,独处须臾,偏又有人上前。皇帝已下旨放人,卫国公府自然尊贵依旧。且叶川遥如今攀上了大将军府,更是无人敢轻视。先前怕被牵连,从前与叶川遥玩得好的几个世家公子都与其绝交。这会儿虽心中不屑,但脸上却换了一副面孔,当即又复熟络殷勤起来。恭喜卫国公府有惊无险,我敬世子一杯!我也敬世子一杯。咱们跟世子也许久没聚了,改日望春楼,我做东,咱们好好聚一聚,如何叶川遥拂了拂衣摆,手都没抬:抱歉啊,许是从前同傻子玩得太多,把脑子熏坏了,如今实在不胜酒力,就不喝了。几位自己吃好喝好吧。诶那个杜公子,麻烦让让,你挡到我看景了。……几人脸色难看,有想要讥讽几句的,转头见大将军坐在一旁面色不虞,眼神发冷,也只好默默忍下。只有那个杜公子,脖子梗得老高,一副宁折不弯的模样。他从前与叶川遥并不相熟,方才过来也只因心中好奇,又有人推搡,这才上前。这会儿被下了面子,自然脸色难看。叶川遥的确是故意为之。这个杜迟乃吏部尚书杜明轩之子。杜明轩和季寒一丘之貉,陷害忠良,他这个狗仗人势的儿子自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被拂了面子,杜迟冷哼一声:我等好心结交,以礼相待,世子未免太不识好歹了些。你爹就算全须全尾地出来,也不过空占着一个户部尚书的名头,虚衔罢了。你还有什么可得意的杜迟的嘲讽让周围那几个同行的世家子弟都不禁一阵心悸。真是什么话都敢说啊……若是旁人如此说,叶川遥笑笑也就过去了。毕竟这也是实话。父亲入狱这一个月,户部早就成了季寒的囊中之物,这并不是什么秘密。可这是杜迟,父亲的牢狱之灾也有他们杜家的一笔。若就这样放过杜迟,那他可就白重活这一遭了。杜公子言之有理,不过嘛……叶川遥站起身,往杜迟面前迈了两步,微微倾身,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道:虽是虚衔,也总好过做人走狗,主人哪天一个不高兴,可是要受大罪的。杜公子,你说是也不是你……!被说到痛处,杜迟恼羞成怒。六皇子阴晴不定,父亲每日的确如履薄冰。可最是争强好胜的年纪,怎会轻易罢休。杜迟正打算骂回去,却见叶川遥向旁一倒,整个人就那么水灵灵地跌在地上。哎呀!还伴着一声吃痛。杜迟:……啥意思沈翾面色一凛,大步迈至叶川遥身侧,立即将人抱起放于软席之上。蹙眉道:可摔着了叶川遥摇摇头。又不是第一次碰瓷,他如今可熟练着呢!他眨眨眼,示意沈翾安心。转而不可思议地看向杜迟。杜公子,就算如你所言,家父的尚书之位只是虚衔。但国公府乃先帝敕封,可不是你能随意轻贱的!见他并无大碍,沈翾起身冷冷看向杜迟,眼神似要吃人。杜公子是对国公府不满,还是在质疑陛下的旨意沈翾周身肃杀冷冽,寒意逼人,杜迟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他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当即慌了神,语无伦次道:我,我没有……动静越闹越大,周围的大臣官眷纷纷朝这边看过来。这是怎么回事,杜公子推了世子哎呀,世子向来娇弱,这一下摔得可不轻啊!你看看,眼睛都红了!这杜公子怎么这般不知轻重,多大的仇啊,下如此狠手。……杜迟神色慌乱地看着周围,恍惚道:不是我,我真的没有……没有什么沈翾步步紧逼,没有言语羞辱世子还是没有对国公出言不逊是啊,旁边有人出声道,方才的话我们可是都听见了的。一个小小的吏部文书,竟敢置喙尚书之职,你们杜府还真是家风别致啊!沈翾垂眸看向叶川遥,见他眉头微蹙,似有疼痛。懒得再废话:将杜迟押入刑部,等候发落。说完屈膝将人打横抱起,就那么大摇大摆地出了大殿。天啊,大将军竟然抱了世子啊啊啊!若是大将军能如此护着我,那我一定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果然英雄难过美人关啊!哼,红颜祸水!叶川遥将羞红的脸埋在沈翾胸前,配合地装死。得,他这回算是艳名传千里。想洗都洗不清了。沈翾在众人的惊诧和议论下,面不改色地将人一路抱出了宫。出了宫门,叶川遥方抬起头。放我下来吧,我没事。方才都是装的。沈翾却未应声,径直将人抱上马车。随驾的侍卫忙将帘子掀开:世子这是怎么了沈翾弯腰将人放下。世子受了伤,回去的路上小心些。好,那咱们慢点走。叶川遥在软垫上坐稳,才将手臂从沈翾肩上缓缓移开。见面前的人脸色不虞,叶川遥轻轻扯了扯沈翾的袖子,嗓音轻柔:我是不是……给将军惹麻烦了还疼不疼沈翾不答反问。疼。叶川遥点点头,抿唇如实道。沈翾板着脸看他:怕疼还逞能说完见叶川遥嘴角委屈地耷拉着,语气不禁又柔和下来:伤在哪膝盖,叶川遥慢吞吞道,倒下的时候怕撞到头,特意用膝盖撑着了……嗯,世子真是机智过人。沈翾面无表情幽声道。说完抬手将叶川遥脚边衣摆向上掀起。做,做什么叶川遥匆忙按住。别动,我看一下伤得如何。哦。叶川遥顿了顿,这才慢吞吞松开手。怪不好意思的。裤腿轻轻拉起,肤白如玉的膝盖上赫然多出一大块淤青。沈翾顿时眼底生寒。他盯着那伤处看了须臾,才黯声道:有我在,你无需用这些伎俩。叶川遥心中一暖,弯唇笑道:无碍的,我有分寸。他今日自己撞上来,这么好的机会岂能放过!只是连累将军陪我演戏,实在对不住了。不过……他说着倾身看向沈翾,黑眸水波流转,将军这是在心疼我吗眼前人眉眼弯弯,眼底清澈透亮,端的乖巧可人。沈翾看着他,心底荡起层层涟漪。他顿了顿,替叶川遥将衣摆整理好,柔声道:嗯,心疼。所以往后,莫要再以身犯险。叶川遥心底一暖,笑着应:好。有将军心疼,这一跤摔得不亏。少油嘴滑舌。叶川遥慢条斯理将手收回,下不为例。知道了。叶川遥眯眼笑笑:放心吧,这点小伤真的不算什么,我可没那么娇气!他说着突然话锋一转,闷声敛了笑:比起这个,将军的处境倒是更让我担心。我沈翾看着他,眼中浮现一抹深色,担心我什么叶川遥正色几分道:朝中如今不安稳,将军一定要多加小心。可是今日看出什么了也没什么,只是瞎猜罢了。无妨,这里没有外人,说说看。好吧。叶川遥顿了顿,思量着道:先说皇帝。他唤你羿王,却不称你为大将军,无非是觉得羿王封号乃皇室恩赐,你的尊贵是他们赏的。他忌惮你的兵权,想压制你。可又不得不倚仗你,不敢太过压制。怕是每日愁得连觉都睡不安稳!沈翾忍俊不禁:嗯,还有呢再说季寒,叶川遥接着道,他仗着皇帝的偏爱为所欲为,在朝中各部安插自己的势力。本应诡秘行事,却弄得人尽皆知,看似狂妄,实则是为造势,逼迫更多朝臣向之投靠。至于三皇子……此人心机深沉,锋芒不显,将军更要小心提防。他语气认真,眼底漆黑透亮,专心思索的样子如同宝石一般闪闪发光。沈翾垂眸笑笑,眼底似化开的春水,柔光潋滟。阿遥聪颖绝伦,沈某自愧不如。沈翾离他很近,那双威严冷冽的黑眸此刻温柔深邃,让人不禁沉沦。被夸得有点不好意思,叶川遥语气羞涩道:朝中局势将军自是心中了然,我也就是随口一说,让将军见笑了。沈翾浅笑,语气认真道:我会小心。啊叶川遥微怔。我会谨记世子所言,小心行事,不让自己置于险境。沈翾一字一句道。叶川遥心中熨帖,睫毛轻轻眨了眨,嘴角快要压不住:哦,那……那便好。皎白月色倾泻流淌,溢了满室流光。回到府中,沈翾给叶川遥上了药,不许他随意走动。又让厨房做了蜂蜜乳酪,直接端进房里。夜快深了,先少用些垫一垫。鸡汤已让他们用小火煨着,明早喝刚好。叶川遥嘴里含着热乎软糯的乳酪,欢声道:谢谢翾哥哥。沈翾眸色一颤,没有接话。叶川遥却忽地笑出声。笑什么沈翾不明所以。叶川遥弯起好看的眉眼,娓娓道:今日在宫宴上有人议论,说将军对我太过娇纵,连餐食都要送到卧房。现下倒是真应了那些话。沈翾轻笑,眉目染上一层柔色。世子从前在国公府养尊处优,在沈某这里自然也不能怠慢。若世子受了委屈,我如何同国公交待叶川遥看着他,抿了抿唇,轻声问:只是如此沈翾眼底暗了暗,并未回答,只淡声道:今日累了一天,早些休息。叶川遥却不想睡。我还不困,你再陪我说说话吧。明日他便要回家。今夜,是他留在将军府的最后一晚。与沈翾这样朝夕相对的日子,也许再也不会有了……沈翾顿了顿,末了应了声好。叶川遥靠着凭几默默吃宵夜,沈翾则端坐在床边。两人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一时谁都没有开口,却又好像彼此都说了许多话。过了须臾,沈翾才慢条斯理道:明日我陪你一同去接你父亲。好,叶川遥轻轻应了声。回府后,有什么难处,可以随时来寻我。好……那……我先回房,你也早些休息。嗯……屋内安静下来,呼吸可闻。沈翾嘴上说走,人却没动,眼底幽深看不出情绪。许久后,才抬手将叶川遥身上的被子盖好,慢步出了卧房。叶川遥躺于榻上,缓缓闭上眼,长叹一声。长夜漫漫月无眠。轻幔暗影,道不尽相思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