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为防盗章 小侯爷任暄是长平侯的独子,为人有些自来熟。 长平侯过世后,光耀一时的侯府徒留一个空架子,好在圣上念任暄谦恭有度,御封他为礼部郎中。 明日是殿试,任暄在衙署核对了一日贡士名录,等到散值归家,已暮色时分了。 春雨初歇,灼灼霞色笼罩天地,他老远分辨出府外站着的人是苏晋,心里猜到她的来意,一时喜出望外,遂命下人请到厅堂,以好茶奉上。 苏晋将密帖取出:请小侯爷过目。 任暄五年前就读过苏晋的文章,彼时她方入翰林,一手策论清放干净,颇具名气。 他咧嘴笑道:你文章太好,就这么交给殿下,他也不能用的。我稍后会于取辞措字上做些改动,你放心,绝不让翰林那老几个瞧出端倪。 苏晋道:全凭小侯爷做主。 任暄仔细将密帖收了,想了想问:你甘冒此风险,可是在京师衙门呆不住了我在吏部有熟人,说是詹事府录事有个缺,虽只是九品,好歹在东宫手下做事,比起京师衙门体面许多,你可有意 苏晋一时默然,未几才道:小侯爷既在礼部,必然晓得晁清失踪一事吧。 任暄称是,苏晋续道:晁清与下官乃故旧。我去贡士所问过,他失踪当日,太傅府晏三公子曾来找过他,有一枚晏家玉印为证,且二人有过争执。奈何少詹事大人走的时候,晁清人还在,也查不到少詹事头上。我官微言轻,自知闯不了太傅府,只请小侯爷能让我与晏三公子见上一面,也好当面讨个究竟。 任暄没料到苏晋此番周折,为的竟是旁人。往细里琢磨,晏子言如今是詹事府少詹事,应天府衙门大约不愿得罪人,想将这案子摁下,苏晋不得已,才甘冒大不韪,私回了密帖,找到侯府来的罢。 这也算是舍己为人了。 任暄思及此,心中生出些敬重之意,言语上也亲厚几分:不瞒苏贤弟,为兄因一桩私事,实在不便领贤弟去太傅府拜访。不如这样,明日一早,你扮作随侍与为兄一同进宫。晏子言每日五更必从金水桥畔过,为兄帮你拦下他,你也好问个明白。 是夜,苏晋依任暄之言,就近歇在侯府。翌日四更起身,匆匆用过早膳,上了马车,任暄又问道:这朝廷上下,除了翰林那老几个,贤弟便不再识的谁了罢 苏晋应道:彼时在翰林院只顾修书撰文,与人结交甚少,且只有区区数月,当不会有人认出下官。 任暄道:这就好,你是不晓得新上任的左都御史柳大人,治纪甚严,若叫人瞧出端倪,发现我与贤弟纲纪不振,就不好收拾了。 苏晋愣了一愣,眼看皇城已近在跟前,做出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态势:哦,倒未曾听说过此人。 正午门前,车马止行。又因宫中为消弭火患,禁了诸臣灯火,只有二品以上大员可乘轿提灯而入。 五更不到,金水桥畔寥寥站了数人,都在等掌灯内侍前来引他们入宫。 任暄领着苏晋等在桥头,到了五更正刻,晏子言果然踩着梆声来了。 任暄上前寒暄一二,将话头引到殿试,就道:昨日核对贡士名录,本该有八十九名,没成想失踪了一个,去衙门一问,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礼部这头要应付差事,报的是家急返乡,但你也晓得罗尚书爱究细儿的性子,回头怕他问起,又差下头行走去贡士所打听了打听,可巧了,那处武卫说这贡士失踪前,你去过一趟。 晏子言哼了一声:胡说八道。又眯着眼问:小侯爷拿这话来问我是甚么意思疑心我将人劫走的 他生的长眉凤目,一身朝服也穿出广袖长衣的气度,宛如古画里的魏晋名士。只是大英雄能本色,真名士自风流,晏子言一副眼高于顶的模样,是曲高和寡得过了。 任暄笑道:若是怀疑你,我还来问你做甚么通风报信么 晏子言低眉暗忖半刻,也以为是,目光不经意落到苏晋身上,不由道:怎么,身边换人了 任暄道:阿礼病了,就随意带了另一个,也巧,昨日就是差他去贡士所上打听的。 苏晋上前打了一个揖:小人贾苏,拜见少詹事大人。 晏子言没有接话,上下打量着她,一时没移开眼去,苏晋又道:少詹事大人恐怕是贵人多忘事,但贡士所的武卫并非空口无凭,他们说少詹事去过,是有一枚晏家玉印为证的。 晏子言抖了抖袖袍,以为在听笑话:一群莽夫信口开河,晏家玉印乃晏氏身份象征,本官从来爱惜如命,绝不外带身侧,如何能落入他人之手 苏晋抬头直视晏子言,摊开右手:那么依少詹事所言,小人手里的这枚玉印是假的了。 天尽头只有月色,羊脂玉所制的印章莹润生辉,晏子言的脸色瞬时变了,伸手就要夺玉印,苏晋却先他一步收回手,淡淡道:看样子却不是假的。 晏子言怫然怒道:你是甚么东西,竟敢问责本官!只是月色下,苏晋茕茕孑立,淡漠冷静的样子,叫他觉出一丝似曾相识,不对,我像是见过你的,你是—— 金水桥另一头照来一星光亮,众朝臣本来凑在一处瞧热闹,被这光亮晃了眼,俱作鸟兽散。 二品以上大员因不必等候灯火,没几个早来的,能五更天到正午门的,大约只有都察院新上任的铁面菩萨了。 任暄心道不好,只盼着菩萨的轿子能隔开全世界,什么动静都听不见才好。偏偏菩萨就在他跟前落了轿,轿前的掌灯随侍还和和气气地招呼:小侯爷早,少詹事大人早。 苏晋听声音耳熟,抬起眼皮看了一眼,正是那日在大理寺给她送伞的那个。不用猜,另一位一露面就叫天下肃静的便是左都御史柳朝明柳大人了。 柳朝明不言语,连神色也是寂寂然的,一旁的掌灯随侍又道:老远就听见小侯爷与少詹事大人兴致正高,不知是聊甚么,叫小人也来凑凑趣。 任暄十分谦和:安然哥子说笑了,少詹事不过是瞧着我换了个面生的随侍,随意问了几句。言罢还给晏子言使了个眼色,意思是大事化小。 哪里知晏子言不吃这一套,凉凉道:面生我看是面熟得很。他往前两步,对面站到苏晋跟前,我已记起你是谁了,景元十八年的进士,苏晋苏时雨可是 昔日与晏子言不过在琼林宴上有过一面之缘,连话都没说过,实没成想他竟记得自己。 眼下百官俱在,且还有个察覈官常的左都御史,假扮官员随侍,这错处说起来也不大,就怕旁人往死里扣帽子,因此是万万不能认的。 苏晋只当自己是个长重了样的,旁若无事地看着晏子言,张口问道:什么苏时雨大人是不是记岔了 晏子言冷笑一声:你大可以不认,却不要以为只我一人记得你!双袖一拂,转首走到柳朝明跟前拜下:柳大人,景元十八年恩科,您去杞州办案,回京后,在诗礼会上提起当地的解元苏晋苏时雨,说其文章有状元之才,正乃眼前之人也! 夤夜只得一星灯火,映在柳朝明眸深处,轻轻一晃,如静水微澜。 半晌,他淡淡道:是么顺手拿过提灯,举在苏晋近前照着看了一会儿。巧言令色,冥顽不灵,跟那日在大理寺风雨里见着的样子一般无二。 柳朝明将提灯递还安然,转身回轿,冷清清说了句:不认得此人。 任暄没想到这一茬儿瞒天过海落到柳朝明眼皮子底下竟被一笔带过,大喜之余又有点劫后余生的侥幸,忙拉着晏子言拜别了御史大人的官轿。 正巧引群臣入宫的掌灯内侍来了,晏子言再看苏晋一眼,哼了一声,甩袖往宫里而去。 任暄扭头盯着他的背影,等人走远了才对苏晋道:晏子言这个人,脾气虽坏点,但为人还算敢作敢当,我看他方才的反应,委实不像去过贡士所,可你手里这枚玉印分明又是真的。 苏晋道:是,我也疑心这个。 任暄来回走了几步,说道:这样,你且先在此处等着,待会儿为兄送完密帖,抽空子去詹事府打听打听,看看晁清失踪那日,晏子言究竟做甚么去了。 她已百日不见天光,大牢里头暗无天日,充斥着腐朽的尸味。每日都有人被带走。那些她曾熟悉的,亲近的人,一个接一个被处死。 一朝江山易主,青史成书。 身上的囚袍略显宽大,凛冽的风自袖口灌进来,冷到钻心刺骨,也就麻木了。